【读书分享】001   麦田里的守望者：祝你永远不必成为大人

1.

有这样一本书，它既不是书写民族历史的宏大叙事，也不是多变诡谲的现代主义意识流。

它的故事非常简单。记录了一个16岁不学无术的美国高中生在被学校开除后无处可去，于是在纽约游荡一天两夜的所见所想。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出版后却引得无数学生青年狂热追捧，奉为圣经。家长和老师们也争相阅读，把它当做理解叛逆期青少年的一把钥匙。而这本书本身也成为了20世纪美国文学不可忽视的经典。

J.D.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

这本书有什么魔力？来看看这部经典的开头一段。

“你要是真的想听我聊，首先想知道的，大概就是我在哪儿出生，我糟糕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我爸妈在我出生前是干吗的，还有什么大卫·科波菲尔故事式的屁话，可是说实话，那些我都不想说。

首先我嫌烦，其次，如果我提到我爸妈什么很私人的事，他们准会气得吐血。他们对这种事总是很敏感，特别是我爸。他们人都挺好的—这个先不提—可又都敏感得要命；再说，我他妈又不打算口述整个一部自传还是怎么样。我只跟你说说去年圣诞节前后我经历的几件荒唐事吧，在那之后，我整个人就垮掉了，不得不到这儿放松一下。”

怎么样？是不是稍稍能感受到我们这位儒雅随和的主人公霍尔顿的魅力了。

这本书其实自1951年出版以来就一直争议不断，人们不免质疑这样一本主人公吊儿郎当满嘴脏话的书能够摆在书店里“文学经典”一栏中吗？

除了文雅的中文译名外，这本书乍看上去确实和文学经典挂不上钩。

那么，这本书名副其实吗？这样一个简单的游历故事能够冠之为经典吗？我想这都和霍尔顿有关。换句话说，这样一本情节并不跌宕，结构也不复杂的书，是否能被称为经典，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本小说的主人公霍尔顿是否被塑造得够经典。

2.

霍尔顿是个好学生吗？显然不是。

那么他是个坏学生吗？在仅仅听说过而没有读过这本书时，我有一个确定的结论，但在读完整本书以后，我没之前那么笃定了。

是的，他抽烟喝酒、不爱学习、说谎成性、出口成脏，如果你身边有沾染这些习性的人，那你肯定不会和他有过多来往。可霍尔顿呢？他会抽烟会喝酒，但在16岁的一天，这个大男孩哭了，因为实在太孤独太沮丧。

很多人不是都在说吗，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没法不根据他们的所作所为而去探究差生们的内心想法来判断他们。如果你成绩差，不听话，或者说不遵守这个游戏规则，那么就把你归为差生。

但这一次，在这样一个虚构的故事中，我们终于有时间能够细致的分析分析这样的所谓坏学生到底坏在哪，是不是真的无可救药呢？

在这本书的第十三章中，突然不想坐出租车的霍尔顿决定从酒吧走回旅馆，天气冷的要命，霍尔顿戴上了之前花一美元买的红色猎人帽，放下了耳罩，这一点也不酷，可实在太冷了。他想起他在潘西中学被偷走的那副手套，如果他找到了那个小偷，他会说一些恶狠狠吓唬人的话，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动拳头。

“我觉得部分原因可能是我胆子小，部分是因为我是那种丢了手套根本不会太上心的人，我宁愿把他推下窗口 ，或者拿斧头把他的脑袋剁下来， 也不愿意在他下巴上来一拳， 我讨厌比拳头 ，我倒不是很介意挨打，虽说我当然也根本不想那样。可是比拳头时，我最害怕的是对方的脸 。”

霍尔顿打不过别人所以不动拳头吗？可是他1米八九的个儿看上去跟成年人没什么两样，人还有点固执不服输，是属于打架要打到底的那种。

那他不动手是因为怂吗？是因为没打过架吗？

还是他仅仅只是不忍心不愿意伤害别人呢？

霍尔顿还想去小酒吧喝一杯 但在门口被一个酩酊大醉问路的家伙喷了一脸的臭气，他烦闷得很，径直回到了旅馆，不过在烦闷间他还是同意了电梯工叫个妓女来的提议。

“我有点儿紧张，欲望越来越强，但还是有点儿紧张，说实话 我还是个处男呢，真的 ，我以前倒真的颇有几次机会破身，可总是没过那道坎，总会遇到点什么事。”

一直到这里霍尔顿自己坦白我才知道他是个处男，如果他不坦白的话，那么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在那样的学校环境下，承认自己好色，经常有下流想法，而且前文中酒吧里搭讪撩妹，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甚至这里旅馆里叫妓女都显得那么自然的霍尔顿原来是个处男。

“倒是有一两次我差点干上了，我记得特别有那么一次，可还是出了点岔子——我根本记不清是什么，问题是多数情况下，我几乎跟一个女孩儿干上时，我是说不是妓女什么的，她老是叫你停下来，我的毛病是我真的停下来，多数人才不会呢。

可是我没法不停，我永远搞不明白她们是真想让你停呢，还是她们只是吓得要死，要么是她们尽管嘴上一直叫你停，目的却是等你真的干完后就归罪于你，而不是她们。总之，我每次都停下来。”

这里只是霍尔顿关于自己和女朋友行事的一小段回忆，着墨不多，但却使我印象深刻。

从那个年纪过来 ，也许女生难以体会，但男生应该知道“每次我都停下来”这几个字的含义。16岁，被欲望支配的男生更像是一个对性爱充满好奇幻想的孩子。

霍尔顿知道现在在做什么，会发生什么 ，也知道女生可能是下意识假模假式地拒绝，只是为了占领道德的高点 ，可他还是不愿意有一丁点的强迫女生发生性行为。

这里是个很小的细节，可我几乎可以下结论了，他既诚实又善良。

“她们叫我停我就停，老是在送她们回家后 ，我才后悔当初不停就好了。可还是每次都停下来。”

金发女来服务了，可霍尔顿却有些后悔了。

“我也知道，如果有人在你面前站起身往上拉掉裙子，你的反应按说是很冲动，可是我没有。性冲动在我当时的感觉中，差不多最不明显，我那时心里的沮丧感远远超过了性冲动。”

“你看 ”我说“我今天晚上感觉不太好，说实话，我今天晚上很难受。我会给你钱的，你不介意我们不干那个吧？你很介意吗？”

问题是，我真的不想干了。说实话，我心里的沮丧感超过了性冲动。她让我沮丧，她那身绿裙子也是。再说，我想我永远也不会跟一个整天看破电影的人干那个，真的觉得不能。

霍尔顿以自己脊椎骨里边动了手术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理由拒绝了对方。事实上，对于亲密关系的渴求，对于妓女身份的好奇以及自己性经验的匮乏带来的羞怯，都让当时的他无法顺理成章地接受服务完成交易。

那么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呢？

霍尔顿已经处于16年短暂人生的最低谷了。他被学校开除，回家要挨父母的骂，心爱的姑娘和粗鲁好色的室友约会，而他自己无处可去孤独无依。但他没有不管不顾宣泄自己的欲望，而是依然同情这个素昧平生、容易紧张、爱好看电影的姑娘。

“说来有趣，帮她挂裙子时，我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我想到她走进一家店里买它时，那儿谁也不知道她是个妓女什么的。买连衣裙时，售货员很可能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孩儿而已。太让我难过了——究竟为什么，我也说不清 。”

现在似乎可以下结论了，霍尔顿是个坏学生没错，但他毫无疑问也是个好孩子。

在当时美国的教育制度下，他作为学生差的没边了，简直是属于最差的那一批。但从心灵层面来说，他确确实实是那个到处都刻着fuckyou的纽约城中，一个心地善良，重感情，坚守爱最终也为爱所拯救的宝藏男孩。

3.

霍尔顿，他简直和16岁时的我们一样，胆小懦弱、孤独脆弱、假装对很多事随意不在乎甚至有时表现得幼稚，但他同样有着少年心中藏不住的善良、温柔、同情，渴望爱与被爱，嫉恶如仇爱憎分明，说话还很有意思，他是一个很他妈经典的高中生人物形象。

所以，我无法指责这样的霍尔顿，他时常惦记自己的妹妹菲比以及死去的弟弟艾里，他想知道公园里的野鸭该如何过冬，和自卑的室友交换摆放自己的牛皮箱，想到偶然碰上的善良修女们无法吃上大餐而难过，为有钱人和上流社会的装腔拿调假模假式感到愤怒恶心，却对亲眼所见的贫穷和贫富差距感到难受。

他拥有真情实意并对那些纯粹的情感感受真切，却在这个虚伪荒谬的世界寸步难行，想要改变却不知从何下手 只能一步步陷入痛苦与绝望。

上面旅馆里的这件事也没有以女生和霍尔顿彻夜聊天，发现他的特别之处，从而和他交上朋友，决定痛改前非从良上岸结束。相反，霍尔顿因为妓女多收他五美元而他不肯给被电梯工打了一顿，第二天上午离开了旅馆。

霍尔顿遇到了怎样的困境？身体上的饥寒疲惫在他回到家后都可以通过睡个好觉来解决，可重要的是书中揭示的他心灵上的困境，一种独属于少年的精神上的洁癖。

一个正正好16岁的青少年，有时有着12岁孩童般的幼稚执拗，有时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忧虑成熟沧桑。

他无法被那种学习是为了找好工作，然后是赚钱，然后是赚大钱，再然后就是买一辆凯迪拉克的价值观说服。

在这样一个特别的经历下，一颗单纯赤诚的心走出了满是虚伪做作混账老师学生而对之深恶痛绝的学校，却迷迷糊糊进入了不仅有着更多富人的虚伪做作，而且还有更多底层人民的贫穷苦难的真实社会中。

那么霍尔顿或者说我们为何痛苦呢？

因为这个充斥着虚伪与欺骗的社会不仅仅只是展现在单纯不经世事的我们面前，阻止真情实意的表达，击碎那些纯真的幻想，而是它甚至想改造同化我们，我们需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改变。

那些曾经坚信笃定的东西的似乎都开始动摇了，可以想见很快就会变得不值一提，而且就算再顽强再固执的人也无法真正做到一辈子遗世而独立吧。

最终，在成长的十字路口，我们和社会各退一步，我们主动融入这个复杂的社会，而社会也不再对我们心灵最深处逼问侵占。

好吧，也许这个社会从来也没改变过，一直在以更隐蔽的方式试探我们的内心，改变的从来都是我们。

在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守卫内心最纯粹对自然、对他人、对自己的爱的战争中，有人声势浩大却节节败退，有人默默无闻却至死不渝。

4.

来说说那只下蛋的母鸡，J.D.塞林格。

塞林格1919年1月1日出生于美国纽约一个富裕的商人家庭，聪慧却对学习不感兴趣。15岁时被送入一家军事学校学习，1936年，塞林格在军事学校毕业，取得了他毕生唯一的一张文凭，1942年从军参加二战，46年退伍开始专心创作。

塞林格一生只出版过这一部长篇小说，确实，对于一个书出版了30年，依然有狂热的粉丝在杀死偶像后坐在路边对警察说

“这本书是写我的 我就是霍尔顿”的作家来说，这本书足以展现其分量了。

在这本书出版前，他是一个只在纽约客杂志上略微有些名气的小作家，在小说引发轰动获得成功后，他像霍尔顿可能会做的那样，跑到美国乡下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如果说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对谁影响最大的话，可能首先就是作者塞林格自己吧。

这本书的书名出自1983年译林出版社施咸荣老先生的翻译，本义是麦田捕手，翻译成守望者乃是取它关怀陪伴的意思与本书主题契合。

这本书的翻译其实很难，美国文学评论家董鼎山先生曾说：

“译者必须精通美国俚语 熟悉美国习俗与社会状况，了解美国青少年的心理从而用相对应的中文俚语来保持原作的独创作风。”

这里翻译得很好而且体现了译者独到的理解，但正是因为太好了所以可能有一些标题党的意味，可以想见许多家长兴冲冲地看完书名后把这本书买回家放在孩子的书架上，等孩子翻开书后一脸问号的场景了。

原书名其实来自书中霍尔顿的一句话，我们反传统反主流价值观愤世嫉俗的小霍尔顿有理想吗？他对这个社会里的大人们都很不满意，那么他未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要做一个麦田的守望者，抓回那些在麦田里四处奔跑快到悬崖边上的孩子。

这不免让人联想到教师，霍尔顿想做一名老师吗？

但在前文中他对于老师似乎没有多少正面描写，对于周围的老师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敬仰钦佩之情，唯一意图升华主题，拯救霍尔顿的安托里尼老师还在霍尔顿睡着后摸头杀，被视作同性恋而让霍尔顿吓个够呛。

难道这只不过是霍尔顿临时起意，想在菲比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独特别致的理想吗？在那个想象的世界里，我们拯救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只需要把他抱回来这么简单。

分享一下我个人的一些理解吧。

借助小说故事这个载体的帮助，我想霍尔顿或者说塞林格已经抓住了每一个为黑暗、悬崖、坠落所吸引的孩子。

并且告诉我们，那些愤懑不满、烦闷痛苦、难以言表的情绪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但幸运的是有人能够理解，霍尔顿，妹妹菲比，塞林格以及我

和你。

广阔的麦田里，重要的是做彼此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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