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参加“辩论”，会是怎样的姿态？龙门石窟“维摩诘像”里见

最近，深圳摊上一件大事，建国以后洛阳龙门石窟第二次出门“旅游”就来到了这座年轻的城市。在深圳博物馆历史民俗馆中，“星龛奕奕翠微边－－洛阳龙门石窟魏唐造像艺术展”正在精彩亮相，即日起到2021年5月23日，大家都可以前来观展。

此次展览分为“孝文革新：北魏龙门石窟的开凿与艺术”“东都政治：唐皇室与龙门石窟造像的鼎盛”“文物归来：海外流失龙门造像的回归”三部分展开，不仅汇集了洛阳龙门石窟研究院院藏的76件龙门石窟相关藏品，还使用新的3D打印技术复制出了古阳洞原真窟龛，以及龙门石窟全景漫游等精彩部分，观众可借此较为全面地了解龙门石窟魏唐时期佛教造像艺术的基本面貌和风格特征。

龙门石窟是我国最为重要的佛教艺术宝库之一，其石窟始凿于北魏孝文帝年间，这里保存着北魏和唐代两朝皇家造像艺术的巅峰之作，后经东魏、北齐、隋、唐、五代、北宋诸朝，断续营造达400多年。现存洞窟像龛2345个，造像11万余尊。在这些作品中，最吸引观众的应该就是唐代营造的大卢舍那佛了，这座精彩绝伦的巨大造像以及和武则天有关的传说，都让她具有永恒不衰的魅力。

唐代 大卢舍那佛

龙门石窟

和华丽精致的唐代大卢舍那佛相比，龙门北魏时期的皇家造像也有其鲜明特色。这次深圳的观众可有眼福了，足不出户就可借龙门石窟研究院带来的3D打印古阳洞原真窟龛，仔细地观赏龙门最早开凿之古阳洞（其正壁三大像约完工于景明元年，即公元500年）的清晰面貌。

从北魏到唐代，龙门造像亮点这么多，先看哪个好？

和莫高窟、云冈石窟、麦积山石窟等石窟寺相比，龙门石窟的特点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可以从其所在地洛阳聊起。

龙门石窟位于“十三朝古都”洛阳，黄初元年（220年），魏文帝曹丕定都洛阳，变雒阳为洛阳；泰始元年（265年），西晋代魏，仍以洛阳为都；太延二年（436年），北魏在洛阳置洛州；太和十八年（494年），孝文帝迁都洛阳。

历经曹魏和西晋两朝，作为首都的洛阳，逐渐孕育出新的文化与思潮。至今不断被后人追慕的所谓”魏晋风流“，就是以洛阳为发端。在当时玄学思潮影响下，哲学逐渐挣脱儒教经学的约束，转而与佛教交融，并逐渐在士人精神上形成新的倾向。伴随着玄学的兴盛，清谈这一士人活动也风行起来。你所熟悉的东晋书家王羲之（303—361年），就是这个时代的一位风流大名仕。

晋王羲之平安何如奉橘三帖 卷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关于王羲之的故事很多，在”东床快婿“和”兰亭序“的故事中，都寄托着我们对他不羁形象的想象。不过，你能想象出来，王羲之会穿什么样的衣服、拿什么样的道具、坐在哪、以怎么样的气势和朋友清谈“辩论”吗？

要想get这么多细节，还是得到洛阳来，在龙门石窟北魏时期的浮雕维摩诘像中找！

维摩诘经变 维摩诘 盛唐

敦煌103窟 东壁北侧

这里，先插播一条来自唐代敦煌莫高窟的消息。北魏龙门维摩诘像，均在岩壁上做浅浮雕，久经岁月之后，造像多有磨损，单一的色调比较不易清晰地看出维摩诘形象。

敦煌这幅维摩诘像则属于彩绘，虽然是盛唐的手笔，有着唐代的种种韵味，不过维摩诘的造型特点还是有明显从北魏洛阳取法。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维摩诘以“箕踞”姿态坐在胡床之上，与正襟端坐的文殊菩萨面对相谈，他衣袍宽大，一肩滑落，右手捏着麈扇，通身透露出自信自傲和不羁的姿态，气势锋芒俨然比佛祖派来的文殊菩萨更盛！

这样的图示，已成为维摩诘的经典造型。然而，其种种造型特点的起源，还是归功于北魏洛阳的创造。

莲花洞 南壁下层 维摩诘经变

维摩居在主尊左侧龛楣上 洛阳龙门石窟

01

维摩诘是谁？

龙门石窟中的维摩诘像，出现在维摩诘经变中，而经变依据《维摩诘所说经文殊菩萨问疾品》造像，此经通常还称为《文殊菩萨问疾品》或《维摩诘经》。 维摩诘是一位与释迦牟尼同时代的大乘居士，也是远近闻名的在家菩萨，拥有广大田庄和财产，又精通佛法，知识渊博，能言善辩，道行深厚，善于随机化导。

《文殊菩萨问疾品》中有言：“于是文殊师利与诸菩萨大弟子众及诸天人恭敬围绕，入毗耶离大城。尔时，长者维摩诘心念，今文殊师利，与大众俱来。即以神力，空其室内，除去所有，及诸侍者，唯置一床，以疾而卧。文殊师利，既入其舍，见其室空，无诸所有，独寝一床。” 维摩变造像，就是截取了这段经文所描述的维摩诘居士和文殊师利菩萨对坐辩论的场面，并构图成画。

值得注意的是，在原本的经文中，对维摩诘的具体形象并没有过多细节描述，仅见“置一床以疾而卧”。

也就是说，在空屋子里，维摩诘称病卧在床上。比较近这一描述的是，公元20年的炳灵寺维摩诘像。

维摩像

甘肃永靖炳灵寺石窟169窟北壁的西秦建弘元年（420）

甘肃永靖炳灵寺石窟169窟北壁的西秦建弘元年的维摩像，是现存最早的维摩造像。维摩诘的手中并无执物，也并不具备风流名士的箕踞姿态，显示出与之后北魏洛阳石窟维摩像明显不同的构图。

可见，后来多出来的部分，就是北魏洛阳工匠给维摩诘加的戏份儿了。

02

北魏龙门石窟中的维摩诘

维摩变是北魏洛阳地区诸多石窟中的一类常见题材。在石窟造像中，维摩诘是唯一以世俗人形象出现的宗教人物，具有极为特殊的文化意义。北魏洛阳龙门石窟中，维摩变比较著名的有宾阳中洞、龙门石窟莲花洞等处。

弥勒洞北二洞 北壁维摩像居士

洛阳龙门石窟

以弥勒洞北二洞浮雕维摩诘像为例。画面中维摩诘头戴小冠，褒衣博带，手执麈扇，右腿蜷着，箕踞于帷帐之中的胡床上，面容清瘦，下巴上有长髯，沉静面容中透露睿智散淡的神情，从中可一窥魏晋风流名士之风范。 维摩诘这般形象，在整个洞窟人物造像中绝无仅有，与神圣的神祗形象和恭敬拘谨的世俗形象形成反差，故而给石窟庄严凝重的氛围带来全新气息，其背后体现着的，正是洛阳地区长期以来形成的传统的士人精神。 洛阳魏晋名士行为放旷，重神理而遗形骸，往往不拘礼法，喜欢标新立异，肢体语言和服饰都要显示与众不同。

箕踞姿态，宽氅、帷帐、麈扇都被当时士人赋予了特定含义，成为具有特殊身份象征的道具，在《世说新语》中可见相关典故。

莲花洞 南壁中央下部 佛龛 佛坐像 及维摩诘像

箕踞姿态，在《世说新语》中是阮籍的标志动作，大名仕两脚张开，两膝微曲地坐着，形状像箕。这是一种不拘礼节、傲慢不敬的坐法，可表现人的从容、反叛、自信和自傲。也可比喻对别人的轻慢。荆轲刺秦王的名段子里，就有荆轲以箕踞姿态面对秦王的典故。 床帐，包括帷帐与胡床。床帐在汉代已流行，是贵族、士人和官宦的爱用物。魏晋时期，床帐的使用更为普遍，是士人生活中的必备物。阮籍曾有诗言：“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以床帐为背景，烘托其中左的名仕，在当时已有图画表现。

宽氅，为褒衣博带的一种，褒衣博带为儒士装束。魏晋名士喜欢穿宽大服装，尤其是大氅。也是当时名仕的标志是装扮。

皇甫公窟 南壁 菩萨像龛内 维摩诘像

麈尾原本是一种大鹿的尾巴，据说鹿之大者曰麈，群鹿随之，皆看麈所往。高僧讲经时便喜执麈尾，借麈尾比喻引领谈话风向之意。

以上种种在维摩变中添加的“道具”，都代表着洛阳工匠对本地文化的展现。维摩像的经典形象在北魏龙门洞窟中的呈现，在造像艺术方面，佛教思想与在地文化的融合。

古阳洞 北壁中层第3龛内 维摩诘像

实际上，不但造像中显现出的洛阳人的创造力，东晋时期的译经活动，已经开始不再局限于对原著的翻译。当时人在翻译过程中，也力求在阐释经典原有思想的基础上，尽可能的迎合时代思想。

洛阳龙门石窟中，有着无数引人入胜的造像艺术，不过在这些佛教造像艺术中，最能向今天的我们透露魏晋风采的部分，还要看系列维摩诘经变。它像一个时空胶囊，给人回望过去的悠远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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