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艺术品同眠,住在像美术馆一样的家,他们是怎么想的?
一条艺术报道过不少藏家,深入探访他们放满艺术品的家,感受与艺术共成长的人生。
龄龄和Andrew,常以“夫妻档”的身份出现在艺术圈内的活动上,他们在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刚起步时,抓准时机,藏有多幅张恩利、曾梵志的大尺幅代表作,现在位于上海弄堂里的家,三层的空间内挂满了20多年里的收藏。
刘焘则以收藏摄影作品为主,他目前居住的百年历史公寓中,摆放了近40件作品,而这仅仅是他所有收藏的十分之一。
潘阳从2018年才开始“玩”收藏,至今已经收入了100多件艺术品,她更喜欢80、90后青年艺术家的作品,享受和同时代艺术家共同成长的乐趣。
一起走进他们的家,听他们聊聊多年的收藏故事。
龄龄是浙江人,先生Andrew是纽约人,二十多年前他们在上海相识,后来决定在这里安家。刚开始,他们对上海的区域都还不太了解,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夫妻二人只想选老洋房。龄龄说:“这或许与Andrew对老洋房有着独特情怀的缘故。”
现在的家是1936年建成的,当上一位主人将房子交到龄龄与Andrew手里时,屋内原本的情况就保存得很好。不过原先的旧装修不符合二人的审美。龄龄说:“我们不需要家是很奢华的地方,只需要有足够多的白墙,能腾出最大的空间挂画、放雕塑。”
Andrew的弟弟是一名建筑师,这套房子当时由弟弟亲自设计。为了解决老房子采光差、隔间多、不通透的问题,他们先是开辟出了一个80平米的独立花园,又特意在厨房里开出了玻璃天井。
房子原本是300多平米,打通了客厅和餐厅之后,格局就显得更宽敞了。从天井处一抬头,就能看到三楼的玻璃屋顶。
晴天的时候,阳光可以直射到一楼的厨房里来,下雨的时候不仅能在房间里听着雨滴声,还能看到它们紧密落下的瞬间,格外浪漫。
入门进来最先看到的是厨房,因为龄龄太爱下厨,所以将厨房安置在了光线很好的地方。从厨房进到被打通的餐厅和客厅时,就会看到在简单装潢的衬托下,堆满的上百件的藏品。
隔一段时间,龄龄与Andrew就会重新布置家中的收藏,有时只是简单地移动位置,有时是因藏品被借去参展或者有“新成员”的加入,也有许多画作是不会移动位置的,例如客厅这幅曾梵志2006年创作的《游泳的人》,考虑到尺幅的问题,最大的一面墙要留给家中尺寸最大的画。
龄龄坦言,自己是因为Andrew才触及到艺术收藏。Andrew一直以来对中国当代艺术都非常感兴趣,夫妻二人在香港比较幸运地碰到了收藏的“最佳时机”。
“大概1999年至2000年间,那时候香港的艺术市场还没有真正崛起,甚至还没有出现几家画廊,当时印象很深,我和Andrew在上海复兴公园Park 97餐厅吃饭,Andrew相中了挂在走廊里的曾梵志的作品《面具》,那时候曾梵志还没有成名,香格纳画廊也没有正式的展厅,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才刚刚进入起点。”他们的收藏史,与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史刚好合拍。
张恩利作品《工作室2》细节餐厅里最大的那面墙留给了张恩利的早期作品《工作室2》,这是当年位于人民广场的上海美术馆所举办的张恩利个展中的一幅参展作品,尺幅很大,整体色调也偏素。
张恩利画的是他工作室的一个背景墙,将艺术家工作室里的“墙”挂在自己家中的墙上,别有一番味道。
进入二楼之前能看到摆在台子上的,是龄龄去年新收藏的几位艺术家的作品。
去年杨福东在香格纳举办了个展,展览展出的不仅有他的摄影作品,也有一系列油画作品。龄龄告诉我们:“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杨福东本科时学的是油画专业。过去我曾收藏过杨福东的摄影作品,没想到回到家后对他的油画作品念念不忘,又联系了画廊和艺术家本人,定制了这两幅画,我想着,我一定要收藏这个作品。”
张如怡的作品是龄龄去年在021艺术博览会上收藏的,她过去也收藏过张如怡的作品,去年艺博会开幕时,龄龄比较早地去到了现场,去到画廊的展位后,龄龄看到了张如怡代表性的仙人掌系列,又看到了这抹绿色,一下就被感染到了,“也或许跟我本人很爱绿色有关,于是我就收了进来。”
从一楼上到二楼,有一整块大理石制成的悬浮状楼梯,楼梯墙面上挂着的是喻红的作品《天体》。这是龄龄大概四五年前收藏的,当时看到这幅作品的时候,画面的舒服感让她觉得很是感动。
二楼原本有三个房间,但龄龄将其中的两间打通,这样主卧就可以拥有足够大的衣帽间和洗手间,再加上原来主卧里的阳台门也被敲掉了,改成了四扇落地窗,改造后不仅采光好,还能够躺在床上,看到院子里的景色。
在卧室中的其中一面白墙上,挂着龄龄与Andrew共同收藏的第一件作品,曾梵志的《面具》,这幅画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挂在楼下一入门的餐厅里,在《面具》下面还摆放了一幅去年陈可在贝浩登上海个展中展出的《包豪斯女孩》系列作品《Room No.36》。
那场展览上的很多作品,龄龄都很喜欢,可惜当时处于“一画难求”的地步,最后她在可选择的范围里挑选了一幅最喜欢的。
因为藏品太多,夫妻二人常常会忘记自己在某个阶段收藏了什么、收藏了多少。他们都不会给自己设立收藏的标准和目标, 例如今年要收多少幅作品、今年要收到哪位艺术家的作品。
有的时候夫妻二人在收藏上达不到共识,他们就会退一步再去为对方考虑一下,从来没有直接否定过对方。
“其实在夫妻的相处间,一起从事一个行业,一定会有许多不同的眼光和看法,Andrew对艺术的见解和领悟都比我深得多,我有时候会听他的意见,但我也非常相信自己的眼光。”
2010年,刚刚结束15年海外生活的刘焘回到国内,当时的他对一栋建于1935年的历史建筑特别感兴趣。“盖司康公寓”(Gascogne Apartments),又名“淮海公寓”,是一栋13层高的建筑,设计师是法国人赉安。
盖斯康公寓外观尽管过了87年,公寓看起来仍然非常时髦:左右对称的建筑有着黄色的外立面,一列整齐的白色阳台排列其中,四四方方的主楼,体现出了现代主义的简洁实用。
同时,尖塔型的楼顶,大厅、电梯处点缀的精致线条,还有楼梯间的瓷砖装饰,又流露着浓郁的装饰主义(Art Deco)风格。这是赉安洋行从装饰主义过度到现代主义的典型之作。
然而,由于那时已经有了居所,刘焘并没有找到机会入住。
机缘巧合的是,去年刘焘卖掉了旧房,而新居正在装修设计中。在新家落成前的两三年间,他需要短暂地找地方居住。
这个时刻,刘焘得知了淮海公寓正在重新修缮、并准备开放招租的消息。“我听到后很兴奋,甚至都没有再看任何其他地方,就想着肯定要搬到这里来。”
受限于历史建筑的特殊性质,住户并不能对建筑构造做太大的改动,因此刘焘只简单地铺了木地板,加了柜体,并把墙刷成他熟悉的深灰色。
这个250平米的公寓原本有3间卧室,刘焘将其中一间客卧改造成了衣帽间。宽敞明亮的客厅和餐厅联通了房子的两端。客厅南侧,黑色铁艺窗户占据了几乎一整面墙的面积,窗外的阳台上堆满了刘焘精心打理的各种植物,为房间增添了一抹自然的底色。
刘焘的藏品分散在房子各处,从入门的玄关,到客卧的角落,没有一个空间能“逃过”他的安排。“总能找到放艺术品的空间的”,这是刘焘反复强调的。
下:Richard Anthony Martinez Martinez, Couple portrait, 2004
在刘焘家的走廊一侧,纵向排列了两幅纸上作品。上面的一幅是19岁的刘焘自己创作的。那时,准备出国的他,偶然看到了抽象表现主义大师威廉·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的画册,于是萌生了模仿的想法。创作完毕后,他就把作品给忘了,直到去年搬家时,母亲才把作品从家中重新找出来,当作乔迁礼物送给了他。
下方的作品则是一张线条画,在大量留白的画面中,细细的线勾勒出了两个行李箱。
刘焘介绍:“这是我大学毕业后收藏的第一件作品,记录了我进入金融行业后的工作状态。当时,我需要长期到处出差,拿着行李箱满世界跑。在一个耶鲁大学的毕业展中,我看到这件作品,这和我当时的生活状态是一模一样的。后来无论我去到哪里,搬几次家,我都带着这个作品,因为我觉得这依然是我的生活状态。”
刘焘藏品《Apercus dans le metro ( I saw you in the train)》
在玄关的墙上,艺术家欧阳春的小幅作品《霸王别姬》挂在一侧。橙红色的画面中,欧阳春用充满动感的笔触,描绘出了持刀站立的“霸王”,和俯首下跪默默流泪的“虞姬”。简单的线条,浓郁的颜色,经典故事中的悲壮氛围被渲染到了极致。
这是刘焘收藏的第一件中国当代艺术作品,他对我们说:“从2000年开始,我在纽约收藏了很多西方当代艺术品。过程中,虽然我也一直有关注中国当代艺术,但了解得其实并不多。”
“2008年时,我回上海出差,在沪申画廊看到了欧阳春的展览。我觉得这个作品很别致,’霸王’被描绘成一个骑士,手里拿着一把西式的大刀,有种堂吉柯德的感觉。欧阳春把这个传统的题材完全西化了,人物也是模糊的,但是人们还是能一眼看出画面中的故事。”
而在客厅的墙面上,刘焘选择陈列艺术家黄渊青的抽象绘画作品。提起黄渊青,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那些在白色底色上,游离、跳动的色块。然而,刘焘选择的却是艺术家更为少见的一幅黑色作品。
2017年至2020年,黄渊青花了3年创作这件作品,而刘焘则目睹了作品成型的过程。
他回忆:“我很熟悉这个作品,因为艺术家画了很久,而我每次去他画室都能看到一点变化。一开始只是一块黑布,什么都没有,后来慢慢看到有线条出现,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有神秘感。用艺术家自己的话来说,这些线条都是他书法的延续,是他的’字’。”
刘焘在2020年时收藏了这件作品,当时他还没搬进现在的公寓中,但已经想好要将它摆在很显著的位置:“在正式搬进来以前,我看到这面墙,我就觉得一定就是要放这件作品。”
放在书房的作品,则有意无意地都与“图书馆”相关。刘焘喜欢收藏摄影作品,在书架的中央,悬挂着德国摄影师康迪达·赫弗(Candida Höfer)的作品《海牙皇家档案馆II》。
赫弗镜头下,充满古典韵味的图书馆散发着静谧而典雅的气息。照片中一排排的书籍,和照片外的书本相互呼应。画面一侧的两张人物肖像,则为木质书架增加了一点趣味。
在书房的窗户旁,上下并列了两张赫弗的摄影作品《梨园图书馆》。照片中有一个长方形的建筑,外墙以整齐排列的细树枝构成。树枝天然的深棕色和空隙,使整栋建筑看上去仿佛会呼吸,与村落的绿色植物完美融合在一起。
在靠窗的墙侧,午后的太阳斜斜地从铁艺床框中照进来,将植物的阴影打在赫弗的两幅摄影作品上。《海牙图书馆》与《梨园图书馆》,一个古典而精致,一个现代而天然。在刘焘的书房中,两组图书馆作品穿越时空,相互对话。
时至今日,刘焘已经收藏了约400件艺术品,其中又以摄影居多。“摄影是比较好入门的一类收藏,一方面它相对便宜,在同等水平的艺术家之间,摄影作品往往比油画、雕塑都更便宜;另一方面,有人会对摄影的经济价值有顾虑,但实际上,摄影作品的多重版本定价体系已经很成熟,艺术家签名或是画廊出具的收藏证书,能够确保其在二级市场中的价值。”
Cherie Nutting Paul's Rings( Paul Bowles), 1991
与很多人的观点不同,刘焘认为收藏不存在所谓的“交学费”:“这么多年来,我不觉得我在收藏上踩过什么’坑’。大家说的坑无非就是手上的作品没有办法卖掉,但我觉得那不能叫坑。”
“如果你一开始收的作品就是自己喜欢的,能打动你的,即使后来它无法带来很高的商业价值,那也没有损失。当然,如果本就抱着投机的心态进入艺术市场,那是一定会交学费的。”
潘阳的家位于南京将军山脚下,背面环山,前面是一条湖。
院子经常会闯入一些不速之客,比如说蛇和猪獾等动物。她几乎每次在院子里看到它们,都会被吓一跳。小区后面有一条小小的路可以上山,疫情期间就完全靠这项运动来打发时间了。
受父亲影响爱上收藏的潘阳,走出了一条与父亲截然不同的收藏之路。潘阳更喜欢80、90后青年艺术家的作品,享受和同时代艺术家共同成长的乐趣。至于这些作品的经济价值,潘阳并不是特别看重,她认为收藏最重要一点,是看眼缘。
家中的设计很简约,为的是更好地给当代艺术品腾出展示的空间。
从入口到餐厅、客厅乃至卧室,潘阳几乎在家中的各个空间都放置了艺术品,并且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改变艺术品的布局。
目前家里陈列出来的作品并不是非常多,大概有20多件。一进门,就能看到两件来自艺术家大谷的作品。
这件大谷的《Untitled》雕塑,一共有16个格子,但里面其实只有12件小作品,有4个格子是空的。潘阳按照自己的喜好,借用了一些父亲的藏品,刚好填满了剩下来的4个空格。
“我觉得在当代艺术中,穿插中国古代艺术作品的状态,给人的感觉会非常舒服。”
村田森《门神》桌子两旁的作品,出自艺术家村田森之手。作品的名字叫《门神》,是两只青花瓷狗。
潘阳喜欢它,是因为它跟明代烧制的青花瓷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不管是从纹饰,还是釉面的处理来看,它都跟青花瓷的色泽非常契合。
从入口向左走,面对的是艺术家杉本博司的摄影作品,来自他的剧院系列。“杉本博司给作品装裱的时候,选择的是反光玻璃,能透过这件作品看到自己身处在舞台上。”
在餐桌旁躺着的木雕,是加藤泉的雕塑。“它是一个女性人体的形象,但是由于它用婴儿般的姿态躺在陈列架上,会让你感觉到它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生物。它上面有一些小鸟和用树脂做的人,给人一种特别强的生命力,所以我选择把它放在一个跟自然有联系的空间里。”
这里有一扇玻璃,所以外面的自然空间可以和雕塑很好结合。潘阳说,“加藤泉的作品,一直都是在探索人和自然,包括人的本源,还有人与生命之间的这种联系。”
从餐厅侧边往下走,会看到一个下沉式的客厅。客厅里潘阳放了两件作品,一件是来自江上越的《擦肩而过的诱惑》,它对面是一件MADSAKI的《Untitled》。
江上越与潘阳在私底下是非常好的朋友。“她对于色彩的诠释、选择以及笔触的流动,一切都是刚刚好,多一点少一点可能都会欠缺。”
从客厅上来穿过餐厅,就来到了潘阳的卧室,这里是一个比较私密的空间。
她放的都是一些来自80后、90后中国艺术家的作品,有钟笛鸣、季鑫、杜京泽,还有武晨。
床对面挂了一件钟笛鸣的作品,名叫《许多太阳和薯片》。
“钟笛鸣很关注生活当中一些没有自主权的东西,比如土豆和薯片之类,它们在我们的生活中显得非常渺小又可悲,但又是有趣的。她希望能通过作品探讨,人的生命在浩瀚的宇宙中,是多么的渺小。这件作品渺小到,我妈那天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指着它问我:‘为什么要挂一个遥控器在这里?’”
2019年,潘阳决定创建一个家庭博物馆PAN SPACE,对她和父亲的藏品做一次整理,精简一部分藏品。
这个家庭博物馆面积为340㎡,分为两层。一层主要是父亲的收藏,是以时间的脉络和南京本地的文化为主题所做的陈列。二层以潘阳的收藏为主,会在展品间穿插一些古代艺术。
“我目前是把博物馆看作一个传承和探索的出发点,因为它里面很多父亲的藏品,承载了父亲对历史,包括这种本土的民族文化的一种深情,同时我想把这一方面跟当代艺术去做一个共振,去探索更多的艺术新方式。”
现在,收藏已经逐渐成为潘阳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了。
每年她都会例行去参加一些博览会和展会,定期去画廊看展览。收藏的每一件作品背后,都承载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故事,包括父亲的藏品,它也是承载着一段历史。
“刚开始收藏的时候,我会比较急功近利,看到喜欢的画就一定要买到。后来发现好的作品,都是很炙手可热的,大家都会想要去拥有,但是画廊总共就那么多件作品。如果实在是买不到的话,就不要去强求,缘分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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